第三章觊觎

    温亦遥好久都没这样放松刺激过了。
    她感受到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自由、快乐,好像在烈日下开怀大笑,又好像在冬夜里畅所欲言。
    推开家门,扔下书包,保姆看见她一蹦一跳的身影:“难得阿遥今天这么开心啊,阿寒呢?”
    温亦遥不好意思地收起笑容:“不知道,好像看他喂的猫去了。”
    “对了,你上楼的时候顺便帮你哥把衣服带回房吧。”
    “好。”
    温亦遥很少进温亦寒房间,上次进还是一个月前他受伤。
    她那时没想那么多,她没办法不管。
    打开衣柜,她本该放好就直接走的。
    可她忍不住,她凝视着那一件件衣服,她可以想象他穿上他们的样子。
    指尖若即若离,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是如此入神。
    她不应该这样的。
    她真不应该这样的。
    温亦遥觉得自己是一个偷窥者,觊觎着她所不能碰的东西。
    那东西就像毒品,越碰越上瘾,明知不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愈陷愈深。
    校服、卫衣、T裇、衬衫…………
    还有哥哥的……
    内裤。
    手指一瞬似被烫了,心下一抽,她猛的回神。
    温亦遥,你真是无耻啊。
    她甚至完全没注意到门外的声音。
    “喂,你干嘛呢?”
    温亦遥慌然回头,连自己舌头都找不到:“啊,我、我帮你放衣服的。”
    “哦。”温亦寒看了她一眼,扔下书包,“谢了。”
    温亦遥暗自深深松了囗气,小心翼翼地关上柜门:“那……我走了?”
    她收敛心虚,正欲转身。
    “等等。”
    “怎、怎么?”
    她昂起头,眼神上挑,尽量让自己显得有些底气。
    “温亦遥。”温亦寒面上表情渐渐顽劣,步步逼近。
    温亦遥下意识后退。
    “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怕我?”
    “谁怕你了,别自恋了。”
    温亦遥压着呯呯的心跳,强撑着淡定。
    温亦寒淡淡哼笑,不置可否。
    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日模样。
    她倏然道:“为什么是我?”
    “什么?”
    “为什么让我假装成你女友?”温亦遥装作不在意地回头。
    良久,温亦寒笑了:“笑话,因为你是我妹啊。”
    因为你是我妹,所以女朋友是谁也不可能是你。
    这最好伪装,也最好被揭穿。
    温亦遥低头自嘲地笑一笑,仰头毫不在意的模样:“呵,人情给我记下了。”
    因为我们太近了。
    我们的血缘太近了。
    *
    天台,下课很多同学至此嬉闹谈笑。
    温亦遥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
    温亦遥:“你怎么阴着张脸,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没,昨天那帮家伙又在乱堵人,打不过就算了,天天找我摆平。″
    风大了,温亦遥安静地望着他的侧脸:“突然好奇,你以前不是也被混混堵过?″
    温亦寒出神地盯着远方:“你想知道我怎么做的?″
    “嗯。”
    “打到他们不认识自己妈。″
    *
    温亦遥有预料,会有人找她麻烦。从那天那个女生的眼神,从近日不时溢出的闲言碎语。
    此刻,不远处,有一行人打扮清奇,目光不善。
    回头,狭窄的路边亦有几人。
    她被堵了。
    心下一沉,丢下书包,她无耐双手抬起,语气没有丝毫恐惧。
    “你们想怎样?″
    “呵,你每天那清高的模样什么意思?还有对班长那态度,人家热情想与你讨论问题,你那拒人千里万的样子真的让人不爽你知道么?”
    站在人后的一个女生是他们班里的,平日就总对她敌意明显,近日的闲言恶语少不了她的参与。
    这不过是理由,明显是有人找的社会人来找她麻烦。
    “班长本就和我不熟,跟你们无关。″
    她不想再多说,想径直绕开,却再度被阻拦。
    该死,这条巷子有些偏。
    今天是他们的生日,她特地执意让陈叔和温亦寒别等她,想偷偷买些礼物回去。
    空气沉默几秒。
    那些人打架是很有一下子的,为首的女人吐了口烟,然后一拳挥过来。
    啊。
    ...……好痛。
    她想跑却再度被扯住,皮筋滑落,混乱中,发丝散乱,遮住了半张脸庞。
    挣扎,肋骨重重撞击地面。
    疼痛接踵而至,惊怒扼杀脖颈,她蜷缩在一隅,鼻息间闻见血腥,可她只是死命咬住唇,勉强护住头,倔强地不肯求饶。
    身上来自拳脚的痛伴随着衣裙撕裂的声音,不堪入目的叫骂在耳畔回旋。
    不要,停下来,好痛啊。
    这些字句要说出来似乎很简单,可是她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瞳仁中映射的世界是透明的,分崩离析,她听不到自己破碎的呼吸。
    世界它明明是沉默的。
    很突然。
    伏在自己身上的一个人飞出半米远,她看见一个人影冲过来,没有情绪的,却又似乎要将人群撕破。
    恍神中,她这样紧紧地盯着一个人,一刻也不敢放松。
    残阳如血,日暮将至。
    好像所有的话语都已成苍白,所谓今朝明日也是虚妄。在一切沉封褪色之中,只请你永远闪烁。
    “哥。”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她从来没见他过这样,疯狂,狠戾……陌生。
    血溅上他白色的校服,溅上鼻尖,溅红双眸。
    无论多少人的拳头砸在他的身上,多少棍子敲打着冲来,多少痛,多少血。
    都没有挡住他一步。
    他是一个人,又好像千军万马。
    “寒哥,你怎么来了?″
    她看见那女人明显是抖了一下,试途挡住她。
    温亦遥望着一双球鞋停在不远处,干净,却又混着泥泞。泪到了嘴中,她尝不到咸味,是苦的。
    “你、你不认识她的,这女的就啊..……!″
    逼仄的角落,女人惊恐地瞪大双眼,脖子上剧烈的不断迭加的痛叫啸着,让她偿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呃!不、求你……”
    面前的人有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混身是血,比她高出很多。
    女人骤然绝望了,她丝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
    他有一张明艳好看的脸。
    但他是死寂的,他不会放过她。
    他没有心。
    他不要命的。
    许多人早已逃之夭夭,一个人挣扎着起身,手握尖刀,暴喝着从背后又冲来。
    “不要!!”
    温亦遥瞳孔猛的收缩,远远看着,尝到了平生最深刻的无力感。
    须臾间,温亦寒侧眸,眼神如极冷的冬夜,徒手抓住刀刃,一脚猛踹过去。
    男人惨叫着捂住下腹,跌出挺远。
    握住刀尖的霎那,手心鲜血涌动,滴溅到雪白的球鞋上,留下艳红刺目的影。
    温亦寒没吭一声,只是眼眸中的风雪刮的更狠了些。
    时间流逝,女人面色逐渐青白,可温亦寒仍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
    他从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没有一丝表情。
    “哥!”
    温亦遥终于脸上浮现出惊恐,她在他面前,永远被看的清清楚楚。
    “哥,她再这样就要死了,哥!!”
    声嘶力竭,她话语带着浓重的哭腔,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拼命地想坐起身。
    少年像是终于听见她的声音,缓慢地偏过头,面上全是没来的急收敛的凌厉,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变得茫然。
    ”砰”,女人狠狠落地,趴在地上大力喘息。
    温亦寒踉跄了一下,朝她走来,衣服上全是血渍尘土。
    温亦遥睁着哭红的眼,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走来。
    暮色已沉,她只觉得天光大亮。
    那是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温亦遥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能感受到他炙热的胸腔,他的颤抖,他破碎的绝望。
    他手指那样紧地攥着她的肩膀,却好像又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她。
    “阿遥,”他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哥,我没事。”她及力掩饰哽咽。
    他头狠狠埋在她胸前,她则奋力仰头,徒劳地想要抑制住汹涌的泪水。
    她只是倏然好难过。
    天已经完全黑了,可是无需灯光,亦能瞥见你。
    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都太小,她被欺负,他永远会上前帮她抵挡,哪怕遍体鳞伤。
    他不会低头,也不会让自己在她面前坦露半分脆弱。
    那段最灰暗的日子,正是温久铭和李玉容创业最艰难的时候,温久铭抛妻弃子,李玉容醉生梦死。
    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铺天的大雨,狭小的屋子,又饿了的肚子,孤独的残影,催债人的威逼恐吓,温亦寒紧紧抱住哭闹的她。
    “他们不爱你,我爱你。”
    以前他谁都打不过,现在谁都打不过他。
    他比她经历过太多东西,他从来不喊疼,从来不说怕。
    他们越长越大,他越走越远,温亦遥越来越不懂他。
    他从来不回头。
    他只是向前走,不惜代价,不问归途。
    却只在她面前坦露他真实的痛苦。
    过了很久,温亦遥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密长的睫毛,漆黑的瞳仁,通红的眼尾。
    她以前从来看不懂他的眼神的。
    可是她现在突然懂了,懂了什么是明媚的忧伤。
    “生日快乐。”他轻轻扯了唇角,酒窝深深浅浅。
    撕烂的裙角,混着泥泞的鲜血味,还有哥哥紧实有力的拥抱,是温亦遥的十七岁。
    她没想别的。
    那一刻,温亦遥只想爱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