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踢开那把弯刀,伴着月光往朔州城中走去。
    ……
    朔州城中。
    松鼠脚踩青瓦,飞快穿梭在高低错落的屋宇中,鼻子不停耸动着找寻那个爱给它剥松子的青年的下落。
    这里没有。
    那里也没有。
    到底在哪里?
    松鼠心中一着急,脚下便打了滑,“跐溜”一下子从屋顶滑落,跌坐在半空中的一张油纸扇上。
    谢尘安在路上走的好好的,雨伞就被人砸了一下,措不及防一歪,雨水便打湿了半边袖子。他正想去看看到底是哪个毫无素质的乱扔东西,回头时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一只松鼠挂在他伞沿。
    谢尘安心说真奇怪,这朔州城地处平原之地,长街上又没有松树,这松鼠到底打哪来的?
    他将手中拎着的烧鸡往胳膊下一夹,空出一只手将这只肥硕的松鼠捧在掌心,“小家伙,你从哪来的?下这么大雨。真可怜,毛都打湿了。”
    “你才是小家伙,叫我白大爷!”松鼠一开口就是臭屁之语,“你是谢家那小孩吧,快快快,快带我去找阿衍,就是闻清衍。”
    谢尘安一惊,手一抖差点把松鼠甩出去,心说活见鬼了,松鼠居然会说话。
    松鼠不满地用尾巴抽了他手臂一下,催促道:“带我去闻家,我要找阿衍。”
    谢尘安深深呼吸几口气,还是很难接受松鼠会说话这件事,不过处变不惊一向是谢家公子对外的良好形象,他强装出镇静问:“你是闻清衍的灵宠吗?”没听说过他这位好友养了只会说话的松鼠啊。
    松鼠一下子跳上他肩头,尾巴用力抽了下他脸颊,“什么灵宠?你讲话注意点,我可是他——”松鼠顿了下,眼珠子转了转说,“我是他的主人。”
    谢尘安:“……”
    他很想将这只松鼠甩出去,但又很想知道他那位好友在见到一只松鼠自称是他的主人时,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他重新撑好雨伞,夹着烧鸡往闻家宅院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问:“你找闻清衍做什么?”
    松鼠道:“不是我找他,是阿茵要找他。”
    阿茵?
    谢尘安试探问:“贺楼茵?”
    松鼠点点头,催促道:“你快些走。”
    谢尘安觉得自己还真是挺倒霉的,而且现在——他抬头看了看夜空,正是月上中天,夜半三更时,这个点,人就应该躺在床上睡觉。
    都怪他。非要大半夜出门买烧鸡。
    他打着哈欠问:“这么晚了,我们能不能明天早上再去闻家?”
    松鼠拒绝了,“不行,就得现在去。去晚了我担心阿衍会有危险。”
    危险?谢尘安奇怪极了,心想闻清衍呆在自己家能有什么危险?最多被他那不怎么待见他的兄长明里暗里讽刺几句罢了,难不成还能杀了他?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问:“刚才城门外那个血榜杀手要杀的人不会是贺楼小姐吧?”
    松鼠点了点头,谢尘安当即要调转脚步去帮助贺楼茵,却被它拦住,“那个人阿茵能解决,我们现在得先找到阿衍。”
    见谢尘安犹豫不决,松鼠道:“阿茵已经破了生死境,那位杀手不是他的对手。”谢尘安这才作罢,加快了脚步往闻家赶去,心中又同时一阵发酸。
    世间天才如过江之鲫,可天才之中亦有高低。他心想,若是知守观那位知晓此事,不知是否会有与他同样的心情?
    想到此处,谢尘安寄了掐了道诀,去信一封给徐临渊。
    总不能他一个人暗戳戳艳羡吧。
    一人一松鼠飞快穿行在雨中,很快就出现在了闻家大宅前。
    夜已深,透过门缝望去,闻家宅院内一片乌黑,竟是连廊灯都未点一盏。
    谢尘安上前叩了几下门,不见有人应答后,松鼠等不及了,蹭一下踩着他肩膀跃上院墙,转瞬间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谢尘安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也选择翻墙进去了。
    他追上松鼠,气喘吁吁问:“你——”声音瞬间消失。
    因为他见到了一座古怪的大阵。
    纵使谢家公子自诩饱读诗书,却也辨不出那些古老繁杂的符文究竟有何含义,倒是地上的松鼠开口道:“这是失传的换命之阵!”它扭头问,“闻家最近死人了?”
    谢尘安摇头,“仅听说过闻夫人向来身体不好。”
    松鼠怒道:“这阵是谁设的?闻至玉那个老东西也不管管吗?”
    “啊?”谢尘安惊恐张大眼睛,慌忙伸手去捂松鼠的嘴,“祖宗,你积点口德吧。那可是闻家主,大陆第一的铸器师,不是什么老东西。”
    松鼠冷冷哼了声,盯着阵法中不断闪烁的符文,脑中飞快思索破阵之法。
    如果不是道门与世家订立契约,约束两家之间的生死境者不可互相出手,它当下便要将这座阵给炸了,但眼下——松鼠瞥了眼身边这个一副游手好闲公子哥做派的青年,心中不由得哀声一片。
    这人能行吗?
    松鼠问:“谢家小孩,你的道法如何?”
    谢尘安此刻正惊讶着,忽略了它口中的“小孩”称呼,摸着脑袋说:“我修的是乐道,可能对打架没什么用。”说着,他拿出一支雕刻精美的白玉笛,“今天月色正好,你要听我吹奏一曲吗?”
    松鼠沉默了。
    谢家年轻一辈要完了。它同情的想。
    “别吹了!”它跳上谢尘安肩头,狠狠拍了他脑袋一把,恨铁不成钢道,“谢风眠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谢尘安收起白玉笛,奇道:“你居然还知道我爹叫什么?不会是贺楼茵在你面前说了我坏话吧?”
    松鼠咯吱咯吱磨牙,随后一掌将谢尘安拍入阵中,“赶紧破阵,用你那支白玉笛,我指哪你敲哪。”
    谢尘安想说他这白玉笛是昆仑玉雕刻而成,价值万金,可不是用来当棒槌用的,但莫名的,他从松鼠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就好像他如果不按照松鼠的指示做,他很有可能将他拍成肉饼。
    谢尘安认命地蹲在阵中,拿着白玉笛敲敲打打,脸上是藏不住的心疼。
    松鼠却没有一丝怜香惜玉,飞快报出位置,指示谢尘安去破阵。
    金色的符文熄了一半,松鼠面露喜色,正准备继续报出方位时,走廊的尽头突然出现在一位眉目温婉的妇人。
    妇人扶着柱子问:“是谁在这里?”
    松鼠与谢尘安同时一怔,少顷,谢尘安走上前,恭敬道:“晚辈谢尘安,见过闻夫人。”
    妇人的脸微微偏向谢尘安,眼珠却不动,她温柔笑笑:“原来是谢家公子。不知谢家公子为何深夜出现在此处?”
    谢尘安微微一愣,心想这闻夫人不是天盲之人,什么也看不见吗?怎么会知道此刻是夜晚?
    “我是来代家父送请柬的,”谢尘安缓慢从怀中掏出一张黑色烫金的请柬递到闻夫人手中,“这月二十一便是家父二百岁生辰,家父邀请闻家主赴宴,若夫人有空,也请不吝出席。”
    最后他说:“深夜叨扰还望见谅。”
    宋秋聆摸着手中请柬,忽然问了句:“你们可曾见过阿衍?”
    妇人姣好的面容上忽露哀戚,她用力抓住谢尘安的胳膊,近乎祈求着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阿衍?他分明已回了闻家,却为何又不愿意见我了?”
    谢尘安被掐得一痛,咬紧了牙勉励维持着世家公子的风范,温声道:“闻夫人,您先放开我,我并不知道闻清衍在哪里。”
    这是闻家,又不是谢家,他怎么知道闻清衍住哪间屋子?
    他环顾四周,松鼠早已不知道跑哪去了,这附近也没个侍者,只得问道:“不知闻如危何在?我替您将他寻过来,他也许知晓闻清衍此刻正在何处?”
    宋秋聆却哀哀说:“我问过如危,他说阿衍不愿见我。可我不信,阿衍怎么不肯见我?莫非他仍在生我的气?可是我当年若不狠下心来将他逐出家门,那闻至玉恐怕已将他……将他……”
    宋秋聆忽然不愿再说。
    起初,她生下这个孩子时,的确是抱着让他替她续命的想法,可是、可是……可是当他出生后,她抚摸着婴孩细嫩的肌肤,听着他奶声奶气喊她娘亲,却怎么也不忍心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个无辜的孩子,他应当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一个用于延续生命的工具。
    她拒绝了闻至玉的请求,可她知道闻至玉并不会死心。
    闻家有家规,不得修习术法。因为闻家人一旦修习术法,便会影响其与器物之间的感应,无法将“天工开物”修至最高层。
    她只希望这个孩子快乐健康活下去,若能够陪伴他一起长大更好。可她没料到,那本突然出现的术法书打破了这一切的平静。
    那个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不过她想着,若是能让他离开闻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