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祭司大人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同诺拉连使了好几个眼色,诺拉心下冷笑,明白帕特里克是把最繁琐、最吃力不讨好的拷问任务又交给了自己。
    而诺拉并不在乎蓝眼睛讲了什么谎言,她不认为帕特里克撒的谎会比蓝眼睛要少。
    是,我会看紧他的。愿祂怜悯这迷失的孩子,将他引回到正轨之上。
    看着诺拉将左手按在胸口处,帕特里克松了一口气,他脸上的笑容也变淡了许多。
    那我就没有别的事了,神侍诺拉,愿女神的荣光永远庇护您。
    神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抛下这一句敷衍的祝愿,就加快脚步,毫不留恋地从诺拉身边走过。附近的神侍都暂停了脚步同帕特里克问好,他只矜傲地点了点头,完全瞧不见刚才呼唤诺拉、嘱托诺拉办事时的迫切。
    祭司。
    诺拉抱紧那本厚重、充满尘土气息的古书,她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一位女性能够获得这个神职,而她自己的资质、受到的神眷也无论如何不可能打破这一约定俗成的旧规。但诺拉总难免怀有一种猖狂的幻想,如果她能够是祭司
    她看向被女神之泪染成银白的神殿,诺拉觉得,就算自己进不了中心神庙,至少也能让这里更上一层楼。
    。
    在夜晚只身走进神殿,对于诺拉而言是稀松平常的事。
    在她还是神庙学徒的时候,吃完那一碗连饱腹问题都解决不了的荞麦粥后,她便习惯在夜晚走进神殿,匍匐在神像前,沐在女神之泪的光芒里。
    彼时,负责教导她们的嬷嬷单纯地认为这是诺拉虔诚的表现。当然,诺拉也的确虔诚,比起那些被送进神庙、未来会成为祭司的男孩们,他们无论在神庙内,还是神庙外都过着吃白面包的日子。诺拉呢,她在神庙外,很可能只有变成别人锅里肉汤的结局。
    诺拉无法不虔诚。
    但她夜里宿在神殿里确实不是因为虔诚。
    而是因为恐惧。
    不过,诺拉从未想到,在这一晚,她眼里最安全的地方却成为了危险之地。
    冷如寒冰的刀刃紧紧贴住诺拉的脖颈,捂住诺拉口鼻的那只手比刀刃还要冷。
    暴徒问她:
    那些人鱼呢?
    她恍惚间听见自己和暴徒的心跳声重叠在同一处节拍,如擂鼓般轰鸣。
    那些被你们用来制浆液、圣水、灯油的人鱼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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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微调了一下,但还是不太满意
    给大家拜个晚年~
    有点不好意思,拖更好严重,抽个奖吧hhh
    第140章
    抵在咽喉处的锋刃折着一缕幽幽寒光,在女神之泪越发黯淡的灯焰的映衬下,这缕光束如有实体,令神侍诺拉一时间分不清脊背生寒是因为这柄明显非凡的利器,还是由于发出诘问的暴徒。
    我想您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诺拉屏住呼吸,一双眼死死盯住那把抵在自己咽喉处的利刃神侍短暂地尝到由幻觉编织的血腥味。好一会儿,直到连那暴徒的手都按耐不住地加重了力度,诺拉才找到自己失落的声音,扯开一个狼狈的、尽量表达善意的笑容。
    女神在上,请您相信,这座神庙里的每一个神侍、我们中的每一员,都是女神虔诚的侍从。我们时刻牢记神谕无论是栖息在水中的、奔跑在土地上的,还是穿行于云端的,都是祂诞下的骨肉。我们绝对、绝对不可能对我们的同胞做出如此恶劣的事
    然而那匕首却更近一寸,刺骨的寒意顺着锋刃朝着诺拉的要害流。
    惊得身体僵硬的诺拉瞪大了眼睛,她想要在生命的倒计时里看清暴徒的面容。可曾照亮神侍无数个日夜的女神之泪颓势明显,灯焰只剩下有气无力的一丝,不但比不上匕首晕出的寒光,它简直如同某件破旧、陈腐的礼袍上松脱出的一截银线,毫无光彩可言。
    神像在暗沉的光焰里隐没了形貌,留下一片空茫茫的黑色。如此行将就木的灯焰自然也照不出暴徒的模样,诺拉只看得出暴徒穿着一套并不合身的神侍长袍这套她熟悉至极的宽松衣衫掩盖住暴徒身材上的一切特征。寥落的光源投在暴徒身上,拖出一条长且庞大的阴影。
    那道影子,在此时此刻,在诺拉的眼中,甚至隐约地盖过了暂时失落的神像。
    你在撒谎。尊贵的诺拉神侍。
    暴徒的声音笃定,语气冰冷,诺拉无法不联想到许多年前拿出种种理由罚掉自己晚餐的神庙嬷嬷,两者同样不可捉摸,相处中埋藏着重重危机。
    她看不清面前的人,但那人却显然将她看得分明。
    这当即唤醒诺拉的本能,使她不假思索地辩解道:
    女神为证,我们绝无可能
    如果这种事不存在,诺拉神侍,您应当是第一时间感到震惊、被羞辱、愤怒,而不该是想方设法去反驳。
    暴徒有意压低着声音,其吐露出的每一个字词都与标准的发音有所差异。
    这是否是一种方言的语调?诺拉想不起来,她的心思只在维持好体面的笑容上。神侍很清楚,属于女神之泪的惨淡白色已经渐渐漫上了自己的脸颊,她不能够继续在暴徒面前示弱。在神庙里的数年生活已经教会了年轻的神侍弱小不会得到怜惜,只会得到更为凶残的践踏和利用。
    诺拉拿出自己过去忍痛挨饿的耐力,让自己的笑容从惨淡趋近于恬淡。
    所以您是认为自小在神庙长大的我,立誓为女神付出一切的我,正在祂的神像面前,公然地犯下祂绝不饶恕的罪孽吗?
    女神之泪倏然亮起一瞬,撕去一小角夜幕,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诺拉眼睛生痛,生理性的泪水极速蓄满了眼眶。她强撑着看向暴徒,朦胧的视野里,暴徒的面容依旧不清晰,形象却愈发骇人。
    以至于片刻之后,明明神殿重新浸入夜色之中,女神之泪回归它奄奄一息般的亮度,诺拉依旧不敢动作,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调整着自己的语气。
    我以女神之名为誓,作为祂卑微的侍从们,倘若我们的手上曾沾过一滴祂骨肉的血,便叫我们永生永世受烈火焚身的苦,做口不能言的奴仆。
    黑暗可以遮掩一切,但却无法抹除一切。
    多年在神庙中锻炼出的敏锐感知急迫地提醒着诺拉,暴徒的目光没有变得柔和,也没有被任何欲望染上颜色,那家伙心中翻涌的情绪如暴风雨时的海面,然而却不露分毫,连语速都慢了下来,像是在审视着什么,斟酌着什么。
    这似乎不是一场交锋,诺拉脖颈处的匕首也仿佛不存在,这好像只是一场辩论,处于那些悠然自得、饫甘餍肥的阶层的游戏。
    我没有质疑您在撒谎至少您说出口的话绝对不会是假的。但语言是门艺术,改变某些字词的顺序,或者删减掉某些信息,它可以既算不上是错误的,也谈不上是完全正确的。
    暴徒发出一声轻笑。
    这笑声轻得犹如鸥鸟翅膀擦过水面留下的那点痕迹,转瞬而逝,不值一提。停在脖颈上的匕首也纹丝不动。
    暴徒倾身靠近诺拉,话语分不清是在发誓还是炫耀。
    请您放心,我对应对这类情况很有经验。
    你你是什么意思?不对!
    意识到不对的诺拉立刻拼命伸出手去,想要拽住暴徒的手腕,却没料到原本近在咫尺的暴徒突然收了匕首,以惊人的灵活避开她,向旁侧连退了数步。
    祂虔诚的侍从。暴徒语声中流露出悚然的笑意,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诺拉没能抓住暴徒,却在电光火石之间,瞥见了暴徒兜帽下的一抹蓝色。
    蓝色蓝眼睛!
    你为什么会有蒲沙克威的口音?这里距离蒲沙克威明明很远!而且你听起来像
    她的心思不在暴徒说出的话上,仍一心想要知道这个大胆的渎神者究竟是谁。蒲沙克威的蓝眼睛最是出名,难道
    这没什么值得惊奇的。
    暴徒攥着匕首,任凭一只分外活泼的小家伙从自己的衣袖中钻出。暴徒用指尖敷衍地摩挲了一下它的喙,便催促它去做事。
    我是谁、你是谁,这都不重要。这种问题可以有无数种答案,但答案就一定有价值吗?就像你们一遍遍诵读经文,祂告诉你们手足不可相残,但你们不是仍然不将手足的身份放在心上,并想方设法地曲解祂的话,让自己比别的种族更高一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