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恰在此时,城墙上的靖安公主再度举起了弓箭,引起一片惊呼。
    太子亲兵这一回终于警戒起来,举着盾牌挡在了太子身前。
    太子眯眼望着城墙上,一时间怒极反笑。下一瞬,他移步站在了谢青崖的身后。太子右腿使不上劲,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他背后,让他躲不开。
    “谢十七,你觉得她舍得杀你吗?”此前太子高声喊话了许久,又吃了一嘴的沙,眼下声音分外嘶哑,宛如毒蛇吐着蛇信子在谢青崖的耳边嘶嘶作响。
    谢青崖梗着脖子扭头,果不其然见公主的箭锋指向的正是他和太子所在之处。
    冷硬的箭锋在日光下闪着寒光,弓弦崩起,已然蓄势待发。
    谢青崖抿着唇道:“殿下误会了,臣在公主心中算得了什么?非公主舍与不舍杀臣,而是公主不敢……伤害殿下。”他将“杀”字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此言却引得太子越发激愤起来:“她有什么不敢的?!”
    谢青崖冷静道:“这一箭只是虚张声势,意在吓退殿下罢了。殿下又何必中了公主的圈套?”
    两相僵持之下,城墙上的荣建忽然高声厉喝——
    “住手!”
    各方势力的目光顿时汇聚在荣建身上。
    “太子殿下既然认为臣无投降认罪的诚心,臣便给殿下表一表诚心,让殿下安心。”
    此言一出,众人皆屏息,静待其变。
    下一刻,荣建高喊道:“开城门!放下兵器!迎太子殿下和众位将士入城休整。”
    他话刚落,城门缓缓打开,众副将鱼贯出城,将手中兵器仍在地上,单膝跪地。
    众人见状,皆有些惊讶。荣建如今在西北军中竟仍有如此威信。当着太子秦王的面,西北军依旧唯荣建之命是从,也无怪乎皇帝心生猜忌。
    虽则城门大开,众将臣服,可明眼人谁瞧不明白西北军只听荣建调遣?
    太子面色沉沉,只静静望着,尚不曾有回应。
    而荣建却扭头看向靖安公主,沉声道:“还望公主信守诺言。”
    赵嘉容眉心轻蹙了一下,已然猜到了他的决定,抿了抿唇,正色道:“定当尽力而为。”
    荣建颔首道了句谢。
    下一瞬,他引颈探向秦王架在他脖颈上的长剑——
    剑锋划破皮肉,霎时便喷涌出鲜红的血液。
    秦王始料未及,来不及收剑,眼睁睁看着荣建自刎于他的剑下,血溅了他一脸,呆愣在原地。
    他手中剑哐当一声落地,与之一同倒下去的还有荣建沉重的身躯。
    城墙下传来荣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声。
    赵嘉容闭了闭眼,收回了手中举着的弓箭,高声宣布道:“罪臣荣建现已伏诛,即日起,奉圣人谕旨,西北军由荣子骓将军代为统领。逆贼已除,请众位将士入城暂歇。”
    城墙下的三军中发出一阵欢呼。荣建在西北独断已久,旁支边军在其辖制下没有好日子过。如今见荣建伏诛,不由自发地欢欣起来。
    谢青崖回望了一眼,给身后的太子递台阶下:“恭喜殿下,为圣人除去了心头大患。舟车劳顿已久,不若进城歇息片刻,养精蓄锐,才好回京复命。”
    太子的脸色隐隐发青。他回京怎么复命?他与秦王相争,反倒让靖安出尽了风头。
    然眼下荣建已死,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余地。
    太子冷着脸收回剑,哑着嗓子下令:“众将士随孤进城。”
    谢青崖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道此番收服安西当真是一波三折。
    眼见三军有序地入城,靖安公主也自城墙上移步而下,来迎接她的太子兄长。
    赵嘉容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眉头却紧蹙,惺惺作态地道:“靖安技艺不精,竟伤及了皇兄,当真是罪该万死。万幸皇兄万金之躯有真龙之气护佑,不曾伤及要害……”
    太子额上的青筋暴起,忍了又忍。
    谢青崖在一旁也忍得辛苦,听到公主学着东宫里的那帮佞臣平日里谄媚太子“有真龙之气”云云,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冷不丁见太子的目光扫视过来,他当即压下嘴角。
    赵嘉宸由亲兵搀扶着,右腿的疼痛似乎加剧了,要咬牙忍着才能不失态。两相刺激之下,他看向靖安公主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连带看向谢青崖的目光也阴狠起来。
    荣子骓显然是靖安的人,太子不明白皇帝为何会放心将西北军交给又一个荣家人。而眼前的谢青崖也与靖安有着剪不断的关系,纠扯不清。他身边到底还有忠诚可靠之人吗?
    此刻太子看向身旁簇拥的亲兵们,目光甚至也带了不加掩饰的怀疑。
    眼见亲兵们察觉他身上的戾气和敌意,纷纷感到迷惑和惊恐之时,太子方回过神来。
    可再一回头,竟见靖安正与李达说着话。
    赵嘉容见太子望了过来,一侧身避开了太子的目光,继续压低声音对李达说了几句,尔后这才放人离开。
    而那李达被太子亲兵扣押着,动弹不得,也不知听了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得很。
    太子目光冷如寒冰,见状不由对公主讥笑道:“这时候威胁人,还有何用?他的命在孤的手中,又岂会受你威胁?”
    赵嘉容也跟着笑,却是笑得如沐春风:“有用与否,到时候朝堂上见分晓。皇兄既执意如此,今日便先恭喜皇兄觅得一员干将。”
    她话里藏刀,听得太子越发心里不舒服,针扎似的。他俯身凑近了些,影子罩在她身上,狠声道:“赵、嘉、容,来日你落到孤的手中,定叫你生不如死。”
    公主面上笑意不减:“臣妹恭候便是。”
    第82章
    荣建已死, 再扣住荣府家眷已无意义。荣夫人由儿子搀扶着,颤颤巍巍地爬上城墙,抱着荣建的尸身痛哭。
    靖安公主听见哭声, 回头看了一眼,吩咐侍从去盯着, 为荣建妥善敛尸,不要让太子插手。
    谢青崖本也想回头,可见太子疾步往都护府中去,又不得不跟上去, 只能飞快地用余光深深地看了公主一眼,尔后加快脚步跟上太子。
    太子亲兵一进都护府中,便开始大肆搜刮金银财宝。都护府后院便是荣建的私宅,其间奇珍异宝无数, 件件价值不菲。
    行军打仗夺一城池便能补充不少军需, 其中有许多钱财便出自于此。谢青崖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
    太子被搀着坐上了主位, 亲兵去请了军医过来诊治。太子强忍着痛,一腔怒火难泄, 抬手摔了案几上的汉白玉摆件。
    谢青崖皱眉, 移步过去, 俯身将那摆件捡起来, 重又放回案几上,对太子道:“殿下息怒。”
    太子没搭理他,兀自叫人把李达押了进来,又问亲兵适才是否听见靖安公主对李达说了些什么。
    其中一个亲兵答道:“属下听靖安公主的意思, 这李将军似乎并非是被公主逼迫而离营,相反,他是奉靖安公主的命假意叛逃, 也是公主授意他投靠殿下您,潜伏在殿下身边……”
    谢青崖闻言,抬眸瞥了眼正说话的太子亲兵。
    太子额上青筋直跳。
    这些年靖安在他身边安插了太多人,此前举子闹事一案便是她在东宫安插人,把东宫当抢使。他背靠母族李家的势力才有今日,因而任人唯亲。李家世代显贵,家族庞杂,有太多旁支血脉。前面出了个李瑞,现下又来个李达。
    李达被押上来的时候,脸色灰白一片。
    谢青崖在一旁作壁上观。
    太子冷笑着问:“靖安让你回京后怎么反咬我一口?”
    李达闻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伸冤,说话间都有些语无轮次:“请殿下明鉴!臣对殿下绝无二心!臣是遭靖安公主强逼而离营,连手底下的典合军也被收编去了……臣若不逃,恐怕就被公主暗害死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寻求殿下庇护……公主一心要杀臣,臣又怎会听命于公主?”
    “她箭术卓绝,你是亲眼见过的。”太子眼神冷硬如刀,“她若一心杀你,那一箭为何不射你?”
    太子原以为自己手中有李达,便是握住了靖安一个大把柄,只待回京在皇帝面前兴师问罪。
    可她箭在弦上,不趁机让这个把柄消失,反而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挑衅当朝储君。
    若不是李达其心有异,这一切实在难以解释得通。
    李达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慌乱间只反复道:“……殿下,是公主陷害臣!臣是被栽赃的!请殿下相信臣!”
    他哭喊的声音,落在太子耳中,越发叫人烦躁。
    太子眼下谁也不信。他思来想去,连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而谢青崖一直在旁侧静立,不动声色,冷不丁见太子侧头望了过来,不由心神一凛。
    “谢十七如何看?他可是在于阗城离营的,那时候典合军还是你管辖吧。”太子眯着眼问。
    谢青崖斟酌着字句:“李将军离营时,臣正受伤昏迷,醒来时才得到消息,具体情形臣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