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而谢青崖到了三清殿,见四下无人,殿中又清晰照出公主跪坐祈福的身影,便知公主已有埋伏。公主此来道观又非真心祈福,在听了道士禀报他姓名之后,还独自跪坐,那便必是迷惑人心的障眼法。
    这种默契,夫妻三载日日相伴,军中半载携手作战,早已在不言之中。
    眼下,谢青崖包扎好了伤,又犯愁明日一早如何向太子交差。
    这时候又恰巧有线人来报,公主拆开信筒,眉心一跳。
    赵嘉容站起来身,来回踱步,半晌后下了定论:“不必交差了。太子命你今夜来杀我,想杀我是真,但恐怕还有一层用意。”
    谢青崖不解:“何意?”
    “他要支开你,让你今夜离京。”她把密信递给他看,“有三千人马逼近京城,应是雍州府兵。雍州刺史和李家是姻亲。”
    他惊呼:“太子要造反了?”
    “等着就是他造反。”她笑起来。
    他却有些急了:“若我不在京中,南衙北衙禁军岂不是皆要听命于太子了。”
    赵嘉容不疾不徐地道:“短时间内太子收服不了禁军,至少不会所有人都愿意跟着他造反。不然他也不会急调雍州府兵。”
    “如此,需得即刻回京。”谢青崖低头看了眼胳膊上的伤,暗自庆幸伤的是左臂,不影响他右手持剑。
    赵嘉容提起长弓,背起箭筒,下令:“出发,回城。”
    ……
    夜色浓如泼墨,月色星光惨淡,风雪愈来愈急。
    一行人快马加鞭,自皇城西门而入。
    城门紧闭,谢青崖原本以为进城须费些功夫,毕竟太子定然有所戒备,严防死守。不料公主早有准备,在西门安插好了人手,毫不费力地便进了城。
    她在城南道观,若按常理,事出紧急必定会从南门强入,南门定是太子防守最严的。西门则有机会让她趁虚而入。
    与此同时,新婚不久暂居京城的荣小将军收到急信,命他速与同他一道回京述职、驻扎在城外的两千西北军会合,严阵以待。
    在西北战场历经生死历练的西北军与久违战事的雍州府兵对垒,纵是两千对三千,足矣。
    坊市已闭,整座煌煌京都皆已沉睡。雪夜天寒,人们早早熄灯就寝,全然不知血雨腥风已迫在眉睫。
    见公主一身道袍,衣着单薄,谢青崖上马,与公主共乘一骑。他自身后环住她单薄的身躯,去捏缰绳时,碰到她的手,无意中摸到了她手上新添的茧子。
    那不是拉弓会磨出来的,往日里也不曾发觉。他不由有些疑惑。
    而赵嘉容这时松了缰绳,自侍卫手中接过一柄长剑,绑在腰间。
    他顿时解了惑。公主在道观这些日子哪里是给圣人祈福,恐怕没日没夜地在练剑。也不知彼时军中教她的剑法,她学得如何了。
    公主左背弓,右挎剑,似是看出他所想,又扭头冲他笑了下:“如此近战远战,皆有一战之力。”
    她笑靥灿烂,看不出半点紧张。反倒是谢青崖神色凝重,有些忐忑不安。
    成王败寇,就在今夜。公主等这一日等得太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今夜一搏,时至今日,死也无憾了。
    可是他怕。哪怕万一的风险,他都害怕。
    他比公主自己还不能接受公主失败。
    她不能败。败则死无葬身之地,一抔黄土,灰飞烟灭。可她就该永远如今夜这般笑靥如花,永远居高临下、运筹帷幄,永远是大梁朝最嚣张跋扈的靖安公主。
    但赵嘉容不满足于此,她要做镇国大长公主,她要大权在握,指点江山,满朝臣服。
    骏马在夜色里疾驰,直奔宫城而去,无数的刀光剑影在前方等着他们。
    骏马之上,谢青崖将公主紧紧扣在怀中,又轻轻吹掉落在她发间的雪。可是雪籽越来越密,他根本来不及吹,且呼吸是热的,一吹就化了。
    公主见他分了神,握住了他持缰绳的手,安慰道:“你放心,今夜造反的是太子,你是平叛救驾的功臣,陛下不会责怪于你。纵是我死了,你也会名垂青史。”
    他闻言,有些气笑了,咬牙道:“我要青史留名有何用?”
    雪急风大,她未听清。
    谢青崖低头在她耳畔道:“要下地狱也是一起下。”
    独独留他在世上,那才是地狱。
    第88章
    好在进城后不久, 就与神策军统领陆勇碰上了。在太子下令逼宫时,陆勇问太子谢将军去了何处,太子只推脱谢将军今夜临时有事出了城。
    这一支谢青崖最嫡系的亲兵, 没见到谢青崖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各自隐遁。陆勇在城中遍寻谢青崖未果,在各个城门都布下人手,只要谢将军一出现,便立刻告知他。
    眼下这一队马集结起来, 顿时让谢青崖放心不少。
    一路行至宫门之下,金戈交击之声刺破风雪,方知太子已带人杀进了宫中。
    一行人策马而来,宫阙之上有禁军见了, 高喊:“何人敢犯宫禁?”
    禁军之中服从太子的应不过半数, 尚不明敌我, 谢青崖试探:“神策大将军谢青崖在此,前来护驾, 速开宫门!”
    那禁军似有些迟疑, 却还是道:“宫门已闭, 任何人不准进宫!”
    他话音刚落, 便被旁侧暗中隐匿身形的公主一箭穿喉。
    见了上峰还不放行,只能是太子下了死令,已然倒戈,便不必废话了。
    赵嘉容又连射了几箭, 接连几人倒下。随行的侍卫立刻下马,抓住防守虚处,用飞钩爬上城墙, 由内打开了宫门,为公主放行。
    不远处太极宫隐隐有火光烧起来,将夜空烫破了一个洞,瞧着似是政事堂的方向。
    谢青崖眯眼道:“荣相和几个宰相为防太子,皆宿在政事堂。”
    “调几个人去救火,”她下令,“其余人直奔紫宸殿。”
    这一路上,尸山火海。皇帝有一队直系禁军只听从于皇帝的御令,无论太子如何蛊惑,也不为所动,杀得不可开交。
    战局在紫宸殿前最为激烈,刀光剑影之中,雪色与血色交相辉映。
    谢青崖冲上前去,大喝一声:“神策军听令!本将在此,速随本将护驾,诛杀逆贼!”
    此话一出,胶着的战局顿时有些松动,不少禁军迟疑了。
    赵嘉容在马上拉开了弓,扬声道:“太子谋逆,尔等受到太子蛊惑,附逆作乱。还不快弃暗投明,将功折罪。”
    话音未落,先响起的是一声愤怒的厉喝:“赵嘉容!”
    那是台阶之上,无数亲兵掩护之下的太子赵嘉宸。
    赵嘉容眼神一凛,瞄准方向,一面拉弓欲射,一面道:“赵嘉宸,父皇病重,你竟狼子野心,逼宫至此,让父皇不得安宁。你是要弑君上位吗?”
    太子怒极:“笑话!孤乃储君,登基即位名正言顺,这皇位迟早是孤的!”
    她挽弓,连射三箭,冷声道:“弑君上位的储君,也终究是弑君。”
    奈何太子身边防守太严密,三箭皆被挡下了。
    而太子见禁军动作犹疑起来,又向谢青崖怒喝道:“谢青崖!孤真是错信了你,你当真要给这贱妇作刀?愚蠢至极!她卸磨杀驴之时,你都不知怎么死的!”
    谢青崖扶着剑,没作声,暗自观察研判场中的形势。
    “孤才是储君!你今夜效忠于孤,明日我便封你为侯,不,就今夜!弃暗投明?孤才是明主,孤才是正统!”太子吼得撕心裂肺。
    赵嘉容冷笑:“弑君弑父的正统吗?”
    谢青崖抽出腰间长剑,剑刃在雪色中泛着寒光,他大喝:“众将士听令,护驾!”
    一时间,有部分禁军倒戈,有部分禁军还在迟疑,乱作一团。
    太子失望至极,转而对他此前刚提拔的禁军副将下令:“杀了谢青崖,你便是神策大将军。”
    那副将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大声领了命,带着人厮杀起来。
    太子横眉瞪着不远处马上的赵嘉容,又下令:“斩杀靖安公主者,赏黄金万两!”
    一时间一众人杀红了眼,往靖安公主逼去。
    赵嘉容的马受了惊,半跪了下去。她只能翻身下马,好险才躲过了袭来的刀锋。
    谢青崖听见太子之令,便急忙看向公主,却被身边围攻的禁军拖住。
    太子见状,冷笑起来。在亲兵的护送下,逼近紫宸殿,一脚踢开了殿门。
    皇帝已然惊醒,魏修德举着把匕首护在榻前,对闯进殿的太子怒目而视。
    太子一步步走近前去,看到皇帝睁着眼僵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模样,心绪复杂。
    皇帝瞪着他,含糊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不孝子!你果然……”
    太子一脸受伤的神情,他伏在榻边,抓住了皇帝干枯的手:“父皇,您错怪儿臣了。是荣家人狼子野心,离间你我父子之情、君臣之义。”
    皇帝用尽力气,甩开了他的手。